每天清晨,清江桥河码头最醒目的风景,便是泊在岸边的清江一号——这码头就守在杨守敬故居对面,老建筑的青砖黛瓦映着江船的木色轮廓,晨光漫过屋脊落在船身上,满是时光的温软。岸边早浸在鲜活烟火里:宜都来的赶早人攥着布口袋,往码头旁的桥河豆作社奔得急,刚出锅的豆腐嫩得能掐出白浆,豆干裹着热乎气揣进怀里,脚步都带着盼,生怕慢了赶不上这班船。

吴婆婆的竹篮就支在码头石阶边,裹着废旧报纸的椒盐瓜子一角钱一包,炒南瓜子、玉米泡子的香混着江风飘得远,总引着人驻足;商贩们蹲在露水未干的地上,指尖点着竹篮里带泥的青菜数,又把裹着稻草的土鸡蛋摆得齐整,和熟客说笑:“今天的蛋鲜,到宜昌准能卖光!”不远处,装着鸡鸭的竹笼稳稳搁在船头,竹篾缝里的啼叫混着赶船人的谈笑声:有人掏出帕子裹着的季狗子包子分尝,说给江对岸的孙儿带的;有人捧着刚买的豆干,和邻座聊起子女在宜昌的日子,笑声被江风卷着,软乎乎的。
等汽笛一响,清江一号缓缓驶离码头,站上甲板的人都忍不住回头望——故居的飞檐、码头的人影渐渐变小,再往前,江风裹着水汽扑在脸上。先见清江的水碧得像翡翠,两岸青山夹着绿,芦苇荡里偶尔惊起几只水鸟;行着行着,江面忽然豁然开朗——船驶出清江,稳稳汇入长江了!浑浊的江水裹着壮阔的浪,远处货轮鸣着笛驶过,水鸟贴着浪尖飞,连风都添了几分浩荡。

接着便是一路停靠:到云池时,岸边芦苇荡在风里晃,白絮飘落在江面,像撒了把碎雪;停古老背,能看见青石板街映着晨光,吊脚楼的木窗半开,隐约有炊烟飘出;到红花套,漫山橘树缀着青果,风里都裹着清甜;再往前,三三〇船厂的钢架在江雾里显露出轮廓,粗粝的工业气息混着江水的柔,成了独有的景致;最后,宜昌大公桥码头的轮廓渐渐清晰,吊机在晨光里竖着,码头上的人潮、货车的喇叭声远远传来,满是繁华的烟火气。

后来公路修通,大桥像条钢铁巨龙横跨江面,汽车跑得比船快,清江一号渐渐没了往日的忙碌,最终悄悄停在了码头的角落,告别了它承载多年的运营使命。但这份记忆从没淡去:如今老人们坐在桥河码头的石阶上,看见杨守敬故居的黛瓦,还会指着江面跟孙辈讲:“当年你爷爷就坐这船去宜昌送包子”。路过桥河豆作社买豆腐,摸到热乎的布口袋,仍会想起当年揣着豆干赶船的急劲儿;就连吃到炒南瓜子,鼻尖仿佛还能绕着江风里的香——那是关于等待、牵挂与烟火的念想,藏在清江边人们的日常里。

没人觉得遗憾,船虽不航了,但人们揣着对未来的向往,脚步从没停:如今子女回家不用等船,新鲜的青菜鸡蛋当天就能运到宜昌;而清江一号留下的那些暖,早成了清江边人们心里的“老伙计”,想起就踏实,也更盼着往后的日子,像当年江上的晨光一样,亮堂又温暖。
(作者刘涛,1964年生,湖北宜都人,喜爱文学与音乐。退休前为国企高管。现任宜都市故事学会副主席。)
(供图:本文作者刘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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